政府工作人员眼中郑州城中村改造 就像一场“新革命”
作为一名全程参与城中村改造的工作人员,几个月来,魏明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战役结束后,几年都忘不了。
在他看来,城中村改造就像农村的一场“新革命”,由农村进入城市只是“革命”的第一阶段,背后有更多方面需要去关注。
【茫然】
开始他对拆迁没什么头绪
已经夜里11点半了,郑州市高新区某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魏明仍在一户村民家做最后的劝说。“你们这几层房子都是加盖的,只能按拆工费来算。”
“盖这么结实,拆工费还不够成本呢!”“你要真这样算,就别想拆!”对方有些愤怒。
3个多小时过去了,谈判始终没太大进展,两人都有些着急,一时间气氛也僵了。而这样的村民还有几十户,想到这儿,魏明越来越焦虑。
依据计划,高新区在今年陆续启动一些剩余城中村的拆迁,年初,魏明从区机关抽调过来负责一个城中村村民小组的拆迁安置工作。
“几年来一直听闻拆迁,也看到了不少负面报道。身边不少同事经常诉苦,抱怨工作难做,村民、市民都不理解他们。”那会儿,对于即将开始的工作,魏明并没有太多头绪。
【敌视】
一进村就被指着鼻子骂
即使向同事取过经,也做了思想准备,但魏明真正开展工作时,阻力依旧超出想象。
第一天,他就遭遇了下马威。
那晚,他和村民委员老张来到一户村民家,说明来意后,对方瞪着老张,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处了几十年的邻居,这时候带头坑人,不缺德吗?”老张涨红了脸。魏明刚想插话,对方看了看他:“你这么年轻,也来坑大伙儿?”他一下愣住了。
第二天,魏明带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去村庄,几名老人和中年妇女远远看见他们,就指着鼻子骂,“穿黑衣服的狗、穿花衣服的狗来了。”
声音很响,魏明他们很尴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路上没人说话。
回想这一幕,魏明至今依然不能释怀:“村民再怎么谩骂,我们也不能还口。但你想想,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被这样一通骂,啥心情?委屈不?”
但魏明也尽量对村民报以理解:“换位思考,我们家的房子好好的在这儿,你却来拆迁,肯定有一种抵触情绪,甚至还会把你当敌人。”
【沟通】
先取得信任再推进工作
去每户村民家,工作都不轻松。
一个有数千户村民的村庄在一个月内动迁完毕,工作量极大。魏明分了40多户,“时间这么紧,只能加大工作力度。”
白天,一些村民在市区上班,或在外面忙碌,魏明只能每天下午6点后,挨家挨户敲门。
还是前面那户村民家,魏明了解到,因为他们在厂院内盖了几排简易仓库,折算时按加盖性质进行了补偿,但他们却希望按一座实际建筑去折算,因此每次谈判总不欢而散。而他们家因为利益分配而产生的尖锐矛盾,更是加剧了调解难度。
“类似情况很多,都是要求和补偿标准不同,家庭情况又复杂。”魏明说,“更多时候,对方甚至压根儿不愿和工作人员好好沟通,只是一味地坚持自己所希望的标准。”
在魏明和其同事看来,针对不同情况,逐个分析并解决困难,赢得村民的信任,工作便能一点点推进。
“村民对政府的不信任、不理解,很多时候都是双方缺乏良好沟通导致的。”也因此,动迁过程中,魏明经常在一户村民家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耐心地听对方抱怨,并一点点解释或有针对性地帮对方解决实际困难。
【变卦】
一些村民串联“抱团”
魏明挨家挨户做工作时,一些村民也正紧锣密鼓地组织“串联”。
一些村民对丈量的建筑面积不认可,对补偿方案不满意,他们希望“抱团”,而乡村的宗族亲情这时也往往发挥了一定的影响力。“有的碍于亲友情面不好拒绝,有的甚至直接被威胁。”
有村民刚签过协议,回家后听到邻居朋友“劝说”,于是回去要求协议作废;也有村民在签协议时突然“变卦”,放下笔哭起来:“一签字,以后还咋继续谈?”
有村民在亲友“威胁”下当场表态不签字,但过后悄悄找到魏明:“你看我都背着他们签字了,能不能多给我政策优惠?”
此外,围绕城中村拆迁而引起的离婚、结婚、生子潮,一时间也成为热点。以魏明所在的办事处为例,起初对户口没有限制,但随着拆迁通知的发布,不断有原村民的亲友迁入,人口大量增加,区政府紧急叫停,限制其迁入,但限令又与国家政策相悖,随后再次放开限制,但再次失控,最终,区政府不得不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申请限制迁入。
“拆迁补偿可以算是救命稻草,他们都想抓住,我们也特别理解。”魏明说,“一般都尽量照顾村民利益,尽量在权责范围内加以倾斜。”
【对峙】
几个“钉子户”还在硬撑
直至现在,村庄内仅剩的几座房子仍孤零零地伫立着。上万平方米的废墟中,它们倔强又冷清。
“一般来说,我们会定一个期限,比如20日晚上12点整,如果过时仍不签协议,我们就对他置之不管。”不少人看再耗下去没效果,选择在这一刻集体签约。
魏明并不讳言部分村民的带头示范效应,“一般来说,只要有几家打开局面,其他村民渐渐都不再坚持。”而剩余几家最硬的“钉子户”则依旧对峙到底,魏明在多次劝说无效后,只能无奈地绕开。
“每个区、每个城中村情况都不同,‘钉子户’幻想我们最终会妥协,但我们也选择同他们‘对峙’到底。”
有村民担心在睡梦中遭遇强拆,魏明称,“几乎很少发生”,拆迁遇到瓶颈时,同进度天然地存在矛盾,有时或许存在失误,比如误以为房子已清空。
但一名曾从事拆迁工作的李先生透露:“不排除有人借此让其他村民尽快离开,想起到震慑作用,但一般来说,没人敢拿生命当儿戏。”
【他说】
城中村改造像一场“新革命”
城中村改造项目指挥部,来领补偿款的村民三三两两,一名村民抱着一岁多的孙子,摩挲着补偿协议,眼神一片茫然。
办公桌的另一侧,魏明也一脸疲惫,鞋子和裤脚上沾满灰尘和泥巴。
负责拆迁工作的那段时间,魏明从没睡过好觉,没过过周末,白天晚上连轴转,被公认为“5+2”、“白加黑”模式。
“每天下午6点出门,晚上11点多回来,有时还要回办公室加班熬夜,每晚回家时孩子早都睡了。”妻子早晨醒来后不停地数落他,而他只能苦笑着解释,在妻子的阵阵埋怨声中出门。“来这里后才知道工作有多难,经历一次拆迁,几年都忘不了。”魏明说,“几个月里,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完成后,全身像脱了两层皮。”
这只是动迁,涉及过渡、回迁安置等一系列问题,未来的任务仍然超乎想象。经过这几年,城中村势必发生很大改观。魏明因此也常常觉得,自己就是在一场仓促的“新革命”中帮助城中村村民完成了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拆迁只是一座村庄的坍塌,而在他们看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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