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五环六环生活写照:住着最富的人 也住着最穷的人

快讯中国青年报2015-07-29 09:42:41

  北京的五环和六环之间有着独特的生存逻辑在这里人们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普通话带着乡音生长于城镇或乡村心思与志向却执着于他们想象中的首都北京。

  每一天这里都像是春运中的大城市几百万人准时离开而他们所去的并不是故乡只是一个解决生计、饱含梦想的开始。他们住在一个临时的家一间可以睡觉每月只需要1000块钱左右就可以拥有短暂生活和爱情的地方。他们是这座城市中的临时居民暂住者既进不了城又回不去故乡。

  一个由艺术家发起和组成的调查在北京的五环和六环之间展开。建筑师、艺术家、设计师、导演、作家……40组艺术家的调查涵盖诸多角度最终积累了几百万字的文献资料。40个村庄为宏观的历史写作提供了另一种细节。

  很多年以前崔灿灿坐在开往首都机场的车里即将面临一场与异地恋女友的分别。汽车开在五环外的高速上村庄的样貌一闪而过。一个写着天竺的指路牌成为印在崔灿灿脑中唯一的记忆。

  “天竺?那不是《西游记》里的吗?”沉醉在爱情里的年轻人希望汽车能顺着天竺的方向开去那样他就不用和恋人分别了。这是崔灿灿对北京五环外世界的最初想象。

  很多年之后策展人崔灿灿常居北京他在深夜里写道:这个城市有个规定货车只能在晚上11点到早上6点间进出五环。每天大量日用品、食物被送进城市的核心。而在清晨人们使用过的物品成了垃圾被运离这里。五环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划开这个城市中的两个世界。

  崔灿灿坐在五环外的工作室里4公里外的一间书店正在举办他策划的展览。 2014年9月崔灿灿和几个艺术家朋友发起了“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调查项目这是个完全开放的项目参与者只要选择五环和六环之间的一个村庄展开不少于十天的田野调查即可主题和方式皆无限制。

  今年7月这个项目结束共有40人(组)参加。参与者中有建筑师、艺术家、设计师、导演、作家。调查的角度涵盖卫生/环境、居民/生态、生活/就业、两性/身份、教育/文娱、规划/历史等几类最终积累了几百万字的文献资料。40个村庄为宏观的历史写作提供了另一种细节。

  在崔灿灿看来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普通话带着乡音生长于城镇或乡村心思与志向却执着于他们想象中的首都北京。他们深陷于一种巨大的奋斗当中为自己的未来或子女争取一片基本但长久的立足之地。

  每一天这里都像是春运中的大城市几百万人准时离开而他们所去的并不是故乡只是一个解决生计、饱含梦想的开始。他们住在一个临时的家一间可以睡觉每月只需要1000元钱左右就可以拥有短暂生活和爱情的地方。他们是这座城市中的临时居民、暂住者既进不了城又回不去故乡折射了这个国家无数人的身影。

  这些艺术家经常穿行于村落之间虽然与村里并无来往但总能碰到村民和暂住者

  位于北京花家地的单向空间书店并不好找。在进入一个陈旧的大院之后沿着右手边一直数到第三个路灯才能看见一间险些被植物遮住门面的房子。“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展览设在2楼沿着“咯吱咯吱”响的木梯往上走一张硕大的北京地图突然出现在眼前。

  地图上黑色的底色将这座城市建筑物的一切细节都隐去只留下两个绿色的环形不规则地分割出两个世界。环形之间散落着40个绿色的点旁边标注着艺术家的名字和调查地点。

  这场展览原本并不在计划之内。这个项目由非营利的二楼出版机构发起多是靠邀请一些身边熟悉的艺术家由于资金有限最初并不能确保会有一个成功的展览。

  崔灿灿的工作室和二楼出版机构的办公地点相邻。蓄着胡子留着长发或光头的艺术家散落在这个叫做草场地的国际艺术村里。他们住进灰砖筑成的LOFT式房屋里面摆着极具设计感的装饰。他们喜欢用白色粉刷墙面然后挂上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没事的时候就盯着它们抱臂思考。

  从洋气的灰砖房子出来只需跨过一条街就进入另外一个天地。一米多宽的马路旁挤着几辆自行车即便是燥热的夏天住户们也在门前堆放着蜂窝煤。红梅理发店的老板娘盯着对面熟食店柜台上方转动的驱蝇器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孩子正操着外地口音打电话:“爸爸你啥时回来啊?”

  傍晚的村口坐着各种接驳工具的人们进入写着“草场地欢迎您”的大门。这里的外来人口是村民的几十倍。村民把自己的房子加盖成4层的楼房门上贴着“有房出租”的广告。封闭的空间被隔成许多单间只要配上一个厕所一台空调一扇窗户便是一个家。

  这些艺术家经常穿行于村落之间虽然与村里并无来往但总能碰到村民和暂住者每天有人拉着箱子到来也有人带着铺盖离开。这个陌生的村落同一时空中的对比闯入彼此的生活又留下许多疑问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或是世界?之间又存在何种关系?我们真的生存在这样一个从未熟知的空间里吗?

  崔灿灿的思考还有很多。他觉得当五环六环之间成为一个过渡性空间时它也形成了一个落脚的城市边缘一座睡城。它可能是新的社会秩序的诞生地也可能是下一波社会冲突和现实困境的温床。至于它去向哪里谁都不得而知但这种身处其中的变化和断层我们是否有能力去注意采取应有的介入与行动?又会给我们带来何种回响和冲击?

  基于种种疑问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艺术调查开始了。最终40个调查汇集在一起像是40个片段性现实的发生。

  “它们没有一致的内在逻辑。这些信息混杂着现实生活的残酷田野调查的碎片艺术想象力的未知无论你报以何种情感这些问题本身都会存在真实有力毫不留情地在你的周遭发挥着作用给予生活回击。”崔灿灿说。

  五六环之间生活着北京最有钱的人也生存着北京最困苦的人

  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梁尔亮参与了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项目。他展出的最终作品是两张关系图图的主角是昌平区东小口村的狗。

  梁尔亮把村里的狗划分为垃圾帮、游侠帮、三轮帮、街狗帮、废品帮等帮派它们有各自的领地日常生活就是争夺地盘和交配权。

  周围的高楼大厦将东小口村包裹在里面它的北面是大型社区天通苑。狗们在拆迁的废墟上追逐梁尔亮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完了留在村里的外来务工者主营垃圾回收。

  他走进所有敞开门的院子里每个房间的门口都堆着一个比屋子还高的垃圾山有棉絮、板材、金属或是泡沫。院子里的狗从来不会被拴住。“城市里的狗依附于人村子里的狗从来不依附于人。”梁尔亮说。他每天追着狗跑村民以为他是偷狗的。

  在黑桥艺术区的家里梁尔亮也养了一只小狗养狗是那里的艺术家们的时尚。他对这些有时吵得他睡不着觉的动物产生了兴趣狗是否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生态系统呢?他开始观察狗的习性。

  在东小口村十天的“蹲守”里梁尔亮发现这里的狗从不单独行动每个帮派都有头狗和跟班一样的“打手”一遇险境就先冲上去狂吠。操着相似的南方口音来自同一地区的暂住者告诉梁尔亮村里的这些狗善于处理与人的关系对于外来闯入者只是象征性地叫几下“它们生存状态比较差必须了解人的动向。这些狗们明白人是主导会看人的表情是驱赶还是给它吃的”。

  这些狗的外貌跟城市里的狗截然不同脏兮兮的瘦得厉害有的瘸了腿有的生了病。主人从来不会花钱给它们看病。它们身上带着主人的痕迹“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在城市里美女抱着小贵妇胖子牵着沙皮狗。在这儿汽车修理店的狗身上沾着油污收垃圾的人养的狗脏得一塌糊涂”。

  流浪狗则更惨一些因为村子的人口高速地流动着很多时候人走了狗留下了变成流浪狗。它们很难混入任何一个狗帮派在夹缝中生存眼神都是怯怯的。

  在这个即将消失的充斥着年轻劳动力的村庄缺乏安全感的、只能靠自己的狗们四处游荡寻觅着;而在另一个等待拆迁的村庄行为艺术家白崇民却看到留守老人和他们老态龙钟的狗日复一日坐在自家门前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白崇民在通州区寨里村已经生活了16年却一直没有在这里获得归属感。

  “始终没有第二故乡的感觉。无论到哪肯定要跟土地发生关系像落叶落到地面上你才感到踏实。”他说。

  这是一个以本地人为主的村子。白崇民一家刚搬来的时候满眼的玉米地还有结队的羊群“像米勒的画一样”。晚上开车回家摇下车窗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味儿。

  那时村子相对封闭有些村民二十几年没有进过五环里他们管进城叫“去北京”。直到现在村里仍然依靠大喇叭传递信息:给妇女检查身体、给孩子打疫苗、村里分钱、谁家来了信件都靠广播。

  “这里有两三百户典型的小村寡民。”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村外的那条马路拓宽开始。路修好后这里距离首都机场T3航站楼只有7公里。

  几年前一街之隔的房地产项目格拉斯小镇开始筹建这座以法国东南部小城命名的高端别墅区试图将一种休闲雅致的氛围复制到东北五环外这片农村土地上。

  “房地产开发把周边的土地稀释了土地被征走后农民的心态起了变化。”白崇民说。年轻的劳动力走出村子剩下的人依附于周边的房地产项目从事物业、绿化、保洁类的工作。

  沿着京密路走在五六环之间除了村庄还能看见高端定制的服装店、卖壁炉的、哈雷俱乐部、赛马场、高尔夫球场和国际学校。这里生活着北京最有钱的人也生存着北京最困苦的人。

  “贫富之间和城乡之间的落差造成社会和人的心理的变动就像横断山脉的断层一样人们是漂浮的状态没有安全感。”他说。

  白崇民晚上拿起摄像机沿着村里的两条主街行走一边走一边诉说他在这村子里16年的见闻。乡村的夜晚异常安静路口的路灯发出氤氲的光偶然响起的犬吠让人置身于真实的夏夜现场。

  做行为艺术的白崇民将自己的身体介入作品里他说那些话只在彼时彼地脱口而出现在再让他说已经说不出来了。他推崇古人的《聊斋志异》和《山海经》试图用类似的方式介入现实。他觉得自己像卢梭说的“一个孤独的漫步者的遐想”一样完成了口述历史般的作品。